乔吉

往生15

床帐内,四面软纱直如铜墙铁壁,任张小凡如何掌劈棍击只纹丝不动。

正焦躁着,账外打斗声突然停住,取而代之的是代湛隐忍的哀吼声。张小凡登时燎起极火,牙齿一下一下嗑咬着拇指边缘的指甲,眼中星星乱乱,忽而一凌,放下烧火棍,十指拳曲交抵,闭目盘膝口中默念有词,不一时便见一卷轻风伴着团清光自掌合间旋起,长发舞动间,额心隐现一抹白豪相光。

佛家‘金字诀’,不同于传统佛法的守、净、悟、化,此心法内含斗、破二势,需修炼者心思澄净无邪,天音寺创派百年来唯普泓普智二人习得。

此时张小凡周天运转玄清真气使出这手佛门密宗,金青二色相融,映的他面目庄严若宝相。

账外又是一声似极痛苦的哀叫。

张小凡睁开双眸,翻手一掌,宝光四溢如刀如剑,适才坚不可摧的罗帐顷刻碎裂成屑。

入眼满室破乱,一个穿着男子官服的少女正将代湛掐喉抵于断去半截的窗棂上。少女闻声侧目,见张小凡一身莲华清光破帐而出,不尤一惊,定睛再一细瞧,方松下口气来,放开铁指间瘀出触目红痕的脖颈,负手转向张小凡,灿烂一笑

“这位可是张小凡张公子?小女白泽,特来请公子大驾”

小小年纪,倨傲狂慢。

张小凡素来和软,却对这白泽乍见之下生出十分不喜,难得寒起一张脸,越过她走到代湛身旁,代湛此时瘫倒在地,拖着最后一丝力气蠕动着嘴唇在说着什么,张小凡将她抱起,听到她词不成句,模模糊糊重复着“不要,林渊,快走”。

皱起眉来将她放在房中唯一无损的塌椅上,将要问话时感到身后突来一阵劲风,忙挽棍反身格挡,哧溜一声,一条赤金符绳顺势缠住他手中烧火棍,绳上紫光腾腾,满是上古符文。

白泽轻笑,手指一勾将符绳收回掌中,稚气的声音老气横秋道

“我既是来请,便不想对公子有失礼之举,公子可莫要让我为难啊”

“在下与姑娘素未蒙面”张小凡举起烧火棍横在眼前,目中寒光戾气隐隐欲发“这般伤了我的人,还不够失礼吗”

“你的人?哈!”

白泽止了笑意,突然将符绳狠狠一甩,电光火石间张小凡只觉手上一痛,烧火棍被符绳卷落在白泽手中,瞪着他阴测测道

“还是先去管好你的五哥哥,让他别冥顽不化无端惹事,再来想旁的人吧”

说着又拿符绳击向张小凡腰间,却不料张小凡身法极快,躲过符绳一俯一冲,眨眼已近在眼前,出手如电抓住白泽手上烧火棍,巧力一拧,再旋身一转站在了白泽身后,烧火棍握在他手中稳稳的架在白泽脖颈边。

“信口雌黄!我五师哥忠厚仁义且身在大竹峰从未离开,如何招惹了你?”

“呵”

白泽轻蔑一笑,不再多言,静静的看着榻椅上正挣扎着起身,满目恳求的望着她的代湛,心中一阵不耐,烦躁的一撇嘴,使出仙家手段,反手向身后猛击,将一股太阴之气狠狠打入张小凡丹田。

凡人问道,无外乎炼阴化阳,以丹田为炉拟太阳之力孕养天地正气,被这般灌太阴入丹田,好比抽薪碎炉,修为尽废不说,那阴气横入经脉与肾水相融游走全身的滋味更是苦不堪言。

张小凡喉头一甜,吐出一口心头血来,转而五感尽失瘫倒在地。

白泽冷笑着将他拦腰提起,瞥了代湛一眼便腾空而去。

也不知过了多久,张小凡渐渐有了些知觉,四肢如百虫啃咬般的滋味让他禁不住哼声皱眉,耳边传来一阵脚步声,他被人拦腰抓起走了一阵,又猛的砸落在冰冷的石板上,有个粗哑的声音响起

“废了他的嗓子,扔武家那群的牢房里,午时和他们一起提了去”

有两人连声应是,架起他的胳膊拖行了一阵,仰面放在一个木椅上,开始解他腰带

“这料子是绸还是锦?怎么没见过?”

“武家人穿的总不会差,只管给胡二送出去卖,荷包里装的啥?”

“呸!盐,呸呸呸!辣粉,怎么带这玩意在身上?”

“甭管了,东西丢了荷包留着”

七手八脚的一通搜扯,剥的只剩一件雪白的里衣,一人抬手捏起他下巴左瞧右瞧

“嘿~这小模样!怎么没被送去贺兰府上?便宜了咱哥儿俩……”

啪!另一人伸手打开伸向那雪白里衣的手

“不要命了!你跟贺兰家那位比?你是个什么东西?武家就算定了罪那也是你动的起的?何况现在都还没个说法,指不定明天人又成了你主子回来要你狗命!”

悻悻收回手,嘴里不干不净的嘀嘀咕咕

“那这药你给灌,我这条狗命可要留着回家抱婆娘呢”

那人啐了他一口,拿起瓶子捏开张小凡嘴巴一股脑灌了个干净。

张小凡被呛的猛咳起来,声音由清亮到嘶哑,最后干干作呕却再发不出一丝声响。

被扔进一间四面无窗的石牢里时,张小凡还在无声的干咳,喉咙里沙麻刺痛阵阵发痒,有一双手将他扶起,嘴唇触到一点冰凉,是碗水,他顾不上那水里难闻的生土味道,大口大口的喝了起来,一碗见底,他舔了舔嘴像是没能解渴,过了片刻,嘴边又被送上一碗。

终于止住了喉间的麻痒,只仍刺刺的痛着,张小凡试着动了动四肢,那股太阴之气一刻不停的游走在周天经脉,却不知为何在流经心口膻中穴时被一股力量慢慢吞噬,丹田中难以忍受的冰冷与绞痛也在逐渐消退。

张小凡渐渐找回力气,睁开眼,四周阴黑一片,唯有一点烛光从牢门旁的拐角处照进来。

他倚靠在一个年轻男子肩上,那人身上仅一件里衣,手里拿着一个尚且算干净的碗,另有一位老者盘坐在他身前,鬓发有些凌乱,也是仅着一件有些发乌的里衣,正怜悯的望着张小凡

“孩子,你是哪一家的人?”

张小凡张了张嘴,说不出话来,捂着喉咙试了几次,又开始咳起来才作罢,却也不见多在意,伸出手指在老者手心一笔一画的写道“张小凡”

老者皱眉,偏头向一旁略带威严的沉声道

“德林,你来看看可认得这位张小凡是你们谁的门生”

这才看清牢房阴黑的墙脚边坐满了人,男女老幼,皆静默在黑暗中,虽衣发未整却个个端坐不见颓唐,当中一名男子闻言起身走来,借着微弱的烛光将张小凡打量一番,摇头道

“父亲,孩儿并未在门中见过此子,想来并非我族系中人”

老者道

“你可瞧仔细了?若非我族人,为何关到这里?”

“瞧仔细了,这般品貌,若曾见过定然记得”

老者沉吟了片刻,挥手让那人退了,又慈祥的对张小凡道

“孩子,你可知是被何人抓来此处?”

张小凡想了想,写道

“白泽”

“白泽?不曾听闻有这样的人物,那是因何被抓?”

张小凡摇摇头,他本年岁不大,又生的面颊粉圆,烛火映出他眼中的困惑,无措却不惊慌。

老者拈须,对他这份超出年龄的沉稳生出几许激赏,眼中慈意愈甚,见他鼻尖额上犯着些冷汗,心中一梗,忙抬手探他额头,果然有些烫手

“快,再去取碗水来”

老者一指那扶着张小凡的男子,又使另一人将干草铺了厚厚一层,将张小凡挪到草堆上,喂他又喝了碗水,便坐在一旁,将他扶着枕在自己腿上,张小凡不敢对长者失礼,挣扎了一下,老者安抚道

“无妨,你怕是体弱经不住这牢狱阴寒,有些起热,歇着吧,进了这里虽只能听天由命,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,为人子女者无论何时都该珍惜才是”

说着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,那手掌温暖宽大,是张小凡久违了的如山依靠,眼眶一热,鼻尖不禁有些泛酸,强忍了一阵,竟就这么昏昏的睡了过去。

再醒来是被叮里当啷镣铐声惊醒,睁开眼睛还未看清眼前便被一人猛的拽起,勒住双手铐上了冰冷厚重的镣铐,牢中数十人被一个个铐住,排着队押出牢房。

张小凡被推了一下往前走了两步,回过神来忙回头去看那老者,老者虽年迈却精神饱满步履昂扬,冲张小凡安慰一笑,张小凡这才放下心来跟着队伍走出牢房。

正午烈日高悬,一行久不见天日的人纷纷抬手遮住刺痛的双眼,张小凡试着攥了攥拳头,体内气力已经恢复了六七成,跟着走了一段冗长的石路,进了一座颇为巍峨的城门。

此时的城门内,穿过层层高台,正殿上正坐着三个人,右侧一人着一身滚金镶边的白底袍衫,玉带锦靴,上挑的俊眼委顿无神,颇不耐烦的摇着一把风流扇。

左侧坐着的正是那白泽,头上多了一顶乌纱官帽,手捧香茶,笑盈盈的对那白衣男子道

“贺兰大人若是另有要事,不妨先去?此案已是八九不离十,今日所做不过板上钉个钉,有下官与国师大人便可”

贺兰闻言,拿眼角一瞥当中正坐那人,一根别无花样的玉簪将乌黑长发一丝不苟的固定在头顶,直鼻窄脸长眉入鬓,却是那日祁连山上被张小凡一剑穿腹的乌衣人,天庭上仙,雨师毕月离。

“咳~”贺兰直了直身子道“小婉儿这话怎的说?圣上与皇后娘娘亲派你我二人彻查此案,只因事关重大才请国师大人前来监督你我,下官方才还在琢磨着等这事一了,好好的在和乐楼摆上一宴,让国师解一解连日来的疲乏,只是不知,楚韵秦风,国师偏爱何处风光啊?”

“庸脂俗粉怎么入得了国师的眼,早闻洛阳绝色尽在贺兰府,贺兰大人何不在贵府摆上一桌,婉儿也好沾沾光开开眼啊”

“啧!”贺兰一拧眉“我与国师探讨古韵风情,你小小年纪又是女儿家的莫来添乱,不然传到姑母耳朵里可还能有我好果子吃?”

正说着,殿外响起一阵镣铐锒铛的声响,有官吏前来通报,白泽勾着嘴角点头示意,那官员旋即快步退去殿外,不一时便将一群白衣囚徒押进殿内。

一直垂目不言的毕月离此时抬起眼来,冰冷的目光扫向遥遥而来乌泱泱的人群,只一眼,人群中便只余一人,多日未见,他手上带着黑重的镣铐,形容狼狈,面色苍白似有病容。

心中一拧,面上一番微不可查的动静便落入了一旁暗瞥着他白泽眼中。

加深了嘴角的笑意,白泽放下手中青瓷盏,满是得色看向阶下张小凡,却不由一怔,他被她亲手灌入了太阴之气,这会子正该是痛不欲生之际,为何看起来并无大碍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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